下午四點開始，我就覺得不對勁了。

只要連續的疲累或壓力就會顯現在皮膚上，尤其是蕁麻疹。這次又來了，我的蕁麻疹總是從臉部開始肆虐，之後才會往其他地方擴散。好癢好癢，不過沒人幫我看小孩，都四點多了就算我趕到下午診的掛號也差不多結束了，只能忍耐等待張宇晚上下班回來再說。

偏偏今晚張宇加班，等他到家後接手孩子，我飛奔到醫院卻也已十點了 (淚)，我忍了六個小時，從臉跟脖子癢得半死、臉腫成豬頭，到要出門前一刻其實似乎好了一些，我熬過了最痛苦的六個小時，這段時間度秒如年，阿筍還幫我吹吹臉 (雖然他不知道那是什麼)。往醫院的路上我想，我蕁麻疹都漸漸退了我才去醫院還有必要嗎？ (眼神死)，但怕晚上睡覺又會有甚麼問題還是乖乖去醫院治療一下。

都十點了只能掛急診，先在護理站檢傷，護理師詢問我能不能先讓一位尿管掉落的老婆婆治療，她雖比我晚到但情況也許比較緊急，問我還能再等嗎？會不會癢到撐不下去？我說OK啊沒問題，我還可以等喔。

就是因為這多一個病患的等候，我遇到了一個被父母帶著前來的小女孩。

尿管掉落的婆婆被叫進急診室之後，我和那個小女孩同時被不同的護理師叫到，所以我們兩個比鄰而坐。我的護理師開始問我一些基本問題，比如何時開始發癢、有沒有自己服藥擦藥之類的，但我的心思不自覺地被小妹妹的護理師所問的問題吸引過去………..

鄰座護理師：「妹妹，阿姨接下來問妳的問題妳都要照實回答喔，妳要知道阿姨問妳這些問題都是要做紀錄、保護妳好嗎？」

餘光喵到小妹妹有點點頭。

「所以回答的時候都不用害怕，妳的爸爸媽媽都在這邊，阿姨也在這邊，我們都會保護妳知道嗎？」

女孩的爸媽就站在她的身後，媽媽雙手輕放在女兒的肩膀上，似乎在給她力量。

我聽到這些問題心裡很不安，腦中想到的是最不好的事，看起來只是個國小年紀的小女孩，不曉得她承受了甚麼。

「你是幾點被打的？」 「是誰打妳？有幾個人？請妳說出名字？……….」

聽到這邊我恍然大悟，原來是同儕間的霸凌，她是來驗傷的。

小妹妹不只被一個人打，她是被幾個女同學圍攻。

「你可以告訴我妳臉上這個傷主要是誰打的嗎？」

「她用甚麼打妳？」

妹妹淡然回答：「保溫瓶。」

說到這裡我不自覺地轉頭看了她一眼，從她進來醫院一直沒真正看她，她的右眼和右頰一大片黑青，跟電視卡通看到的不同，她不是那種黑青熊貓眼，是從眼下顴骨到太陽穴的一片青紫色，傷的不輕。

跟她對到眼，我有點罪惡感地別過頭。

醫生說要幫我打針退蕁麻疹，我坐在急診室外的椅子等候。妹妹和她的父母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，也許也在等待進一步的處置，爸爸和媽媽開始有點爭執。

媽媽非常氣憤：「就跟你說之前一定要給那些同學下馬威，甚至是那些同學的父母，都沒管教小孩，讓他們的孩子這樣傷害別人！現在女兒出事了根本就來不及了！」

看來霸凌並非第一次，是日積月累，到這次是最嚴重的爆發。

「都已經有請老師幫我們勸導跟注意了……….」爸爸很無奈。

「然後呢？還不是這樣子？」媽媽轉過頭拍拍妹妹的肩膀：「媽媽跟妳說，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妳就直接還手，不要管別人怎麼想，先保護自己！」

爸爸打斷媽媽的話：「妳怎麼這樣教她使用暴力？這樣是不對的。」

「阿不然勒？繼續讓她被打，然後我們又再帶來驗傷？如果哪一天已經不只是臉上的傷而已了怎麼辦？」

「如果你讓女兒還手打人，那她不就就跟霸凌她的那些同學變成是一樣的，遇到事情只會用暴力解決嗎？」爸爸緩慢但鏗鏘有力地說著。

媽媽認為一定要展現自己的強勢，不能再軟弱，別人才不會再欺負妹妹。爸爸覺得不能複製暴力，想和學校老師及霸凌者的家長們好好溝通，想要找出為什麼女兒會被這樣對待的理由。

兩個人好像都沒錯。

妹妹滑著手機，頭低低的，看不到表情，半張臉的瘀青在瀏海下若隱若現。

打完針我要搭車離開，這一家進診間前我還聽到媽媽跟爸爸抱怨：「這世界大家都怕壞人，你有看過壞人被欺負嗎？不硬起來怎麼行？」她繼續說：「我好希望能陪女兒去上課，保護她，幫她修理那些女生。」她的聲音有些哽咽。

一踏出醫院有些涼風，深夜的計程車裡，同為父母的我一直在思考這對夫妻的談話，我完全了解他們彼此的想法，卻理不出對錯，理想跟現實拉鋸著。

還是忘不了一瞥見妹妹臉上一大片黑青的心疼。